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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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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周無敵想, 也不知道能不能忽悠對方,讓人誤以為自己方才只是抱怨領導。

不過看對方靠心跳判斷說謊與否的做派, 周無敵覺得自己未必能輕易敷衍過去,只好勉強道:“郜方府中多是喜穿白衣的無名之輩,姑娘無需在意。”

——無名之輩。

許白水默默看著周無敵。

這人還真有膽子說。

她自從成為自拙幫客卿以來,很少會遇到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朝輕岫看著手上的金線,溫聲道:“周兄或許不知道,你說謊時,心跳比平常快上兩分。”又慢悠悠道, “在下是誠心請教,奈何兄臺定要敷衍於我……”

周無敵聽出對方話中殺氣,立時寒毛倒豎, 張口就喊:“我這就交待!這就交待!”他似是擔心對方不肯再給自己坦誠的機會, 將秘密一股腦傾吐出來,“我奉容州左大人的命令行事, 以朝輕岫下屬的身份, 攔截江湖上的大夫, 雖然未必能起到多少效果,長期以往, 總能讓兩家生出嫌隙。”

朝輕岫淡淡:“自拙幫小小基業,蒙那位左大人看得起, 居然被安排跟問悲門生隙,當真是何德何能。”

周無敵越聽越覺得面前陌生人的語氣十分奇怪, 聽著像是在替自拙幫謙虛。

徐非曲盯著周無敵:“你又是什麽人, 怎麽得到的命令?”

周無敵含糊:“以前外出辦事時, 見過左大人的手下,當時我遇到些麻煩, 蒙人施以援手,所以想要報答,就答允替左大人辦些事情。若是左大人要吩咐我做什麽,就讓行商帶信過來,若是發現信上有暗記,那就是命令到了。”

朝輕岫:“左大人親自吩咐你?”

周無敵:“……左大人的手下吩咐的我。”

朝輕岫:“若是你要找對方,那該如何接頭?”

周無敵:“去丘垟城外的廢廟裏,連點三炷香,就會有人來見我,要是沒人來,那我就先回去。”

朝輕岫:“點的是什麽香?”

周無敵:“城門口有許多賣檀香的小販,我會順道買上一點。”

朝輕岫問得細,周無敵回答得也仔細,中間沒有停頓猶豫,不像是在編造。

徐非曲:“可有物證?”

周無敵忙道:“正好有一樣。”又道,“東西就在我左邊袖子的暗袋裏,姑娘一看就明白。”

他逐漸有些放心,面前人瞧著並不兇惡,言談很像名門正派的弟子,多半會留自己一命。

徐非曲動作小心地翻開周無敵的暗袋,發現了四枚飛鏢,六枚銅板,兩塊碎銀,以及一卷紙條。

她翻暗袋時戴了手套,又借著燭光照了照紙條的顏色,又用紙條蹭了何三的皮膚一下。

何三:“……你在做什麽?”

徐非曲:“我擔心周兄在紙條上下毒,所以先請何兄試試。”

許白水覺得這個“請”字用的就很有神韻。

何三面色不由發綠。

他原本並未感覺到有什麽不對,聽了徐非曲的話後,頓時感覺皮膚陣陣發癢,一時間覺得自己已然中毒,定會斃命當場,一時又覺得那是慢性毒藥,自己還能再茍一段時間。

朝輕岫已經看清了紙條上的內容。

“著令丘垟周無敵截殺過路良醫,事畢可憑此手投書往容州。”

紙條上還蓋了個飛鳥花紋的印章。

飛鳥代表“鴉”,這的確是左文鴉的記號。

朝輕岫的視線在周無敵面上輕輕掃過,隨後向徐非曲點了下頭,後者心領神會,提起何三,將人拎到隔壁房間當中。

許白水畢竟加入幫派的時間沒徐非曲長,默契有些不夠,當下詢問:“她是去……”

朝輕岫:“分開調查,對照看看口供是否一致。”她寬袖輕揮,拂中周無敵的啞穴,隨後對何大微笑道,“先請問一句,到今天為止,你們已經截殺了幾名大夫?”

何大嘴唇囁嚅:“其實也沒有……”

朝輕岫:“那就先算你殺了1024個人。”

“……”

許白水困惑:“為什麽是1024?”

朝輕岫解釋:“我喜歡湊個整數,也方便計算。”

許白水:“……”

整數在哪裏,方便計算又在哪裏!

朝輕岫緩聲道:“既然足下害了千人性命……”

何大頓時慘叫起來,也不敢再扯謊:“沒有那麽多,才不過五個而已。”又急著辯解,“都是周無敵做的,我們只是幫他打下手。”

朝輕岫點點頭,更正數據:“既然足下已經害了1029人性命,旁人實在無法視若無睹。”

許白水:“……”

她覺得幫主真的很擅長統計,還好不二齋沒有如對方一樣的人才。

周無敵面孔漲紅,額上繃出青筋,喉嚨裏不斷發出赫赫的聲響。

許白水辨認了下口型,道:“他好像是在說,咱們擅自動手處置他,難道不擔心會惹得自拙幫朝輕岫生氣?”

她想了想,覺得周無敵真是提了一個好問題——擔不擔心得分人看,許白水自己肯定是有點擔心的,但朝輕岫本人則不然……

燭光下,周無敵掙紮著看向那個幽鬼一樣的年輕人,對方沖著自己微微一笑,溫和道:“今日有幸與周兄相見,聊了這些時候,卻一直沒有通報姓名,實在失禮。”隨後向前一揖,客客氣氣道,“在下姓朝,家住施州郜方府。”

*

陽英這個地方近來發生了一件大事,本地著名惡霸何家的幾位主人,在一夜之間竟全部消失無蹤。

往日也不是沒有過路行商游客在何家投宿,一夜後便消失無蹤的事情發生。本地捕快曾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上門去詢問過,問話的人並不指望能得到可靠的答案,何家的回應也很是敷衍,他們有時會說那些路人提前出發,此刻已經離開陽英,有時會說自己收留的是一些匪類,偷完何家的東西,擔心被發現,便喬裝改扮後溜之大吉,還有時會將責任推給鬼神。

如今捕快只覺得,何家當真沒白編那麽些年的瞎話,如今只要隨便翻翻過往的記錄,就能為他們的失蹤找到合理的解釋。

又過了呼啦半個月,一些穿著短打的江湖人過來陽英,說是接替何家管理本地生意。

何家跟周無敵有關,周無敵是自拙幫中成員,他本來算是很有資歷的老幫眾,在舵主面前都很有臉面,奈何躲藏的技術過於高明,將自己違背幫規的證據直接遞到了老大眼前,朝輕岫都不必明言,自然有下屬替她將事情收尾。

陽英的那位捕快也保持了靜默——六扇門早有明令,不幹涉正經的江湖幫派清理門戶的事情。

*

時間回到事發第二天。

清晨。

朝輕岫一行人趁著天還沒亮,騎了騾子上路。

許白水還在想昨天的事。

她在猜測,朝輕岫來陽英的一系列經歷,到底是巧合還是精準的預判。

從半夜不睡覺跑去跟周無敵閑談這件事看,朝輕岫至少是懷疑何家存在值得挖掘的秘密。

……所以幫主到底是怎麽察覺到端倪的?

許白水久思無果,同時覺得自拙幫內不必每個下屬都向徐非曲看齊,於是幹脆放棄思考,選擇直接詢問:“幫主,你去何家之前,就知道周無敵藏在哪裏麽?”

朝輕t岫:“我是覺得何家那邊藏了人,至於是不是周無敵……只能說是他的可能,比是旁人更大。”又笑,“你想知道緣故?”

許白水嘿嘿笑,然後捧出一包瓜子,遞了一點給徐非曲:“屬下洗耳恭聽。”

徐非曲婉拒瓜子。

她在旁邊看著,覺得許少掌櫃的形象已經與初見時大不相同,後者剛來自拙幫時,不但看著頗有城府,而且氣派十分不小。

此刻則像極了一個地主家的傻姑娘。

朝輕岫:“我們剛來陽英時,在街上打聽好吃的店鋪,聽說何家食肆的廚子們手藝還算不錯,卻突然關門。少掌櫃覺得是什麽緣故?”

許白水:“食材不夠,或者廚子出了事?”

朝輕岫:“如果是食材不夠,那也不會單單只有何家的食材不夠,陽英的其它食肆也會隨之關門,所以是廚子沒法正常工作,才導致食肆關門。”

徐非曲道:“何家食肆中不止一個廚子,所有廚子都不能工作,看起來有些像是集體生病,實則不然——假如是疫病,那沒道理只在何家食肆中傳播,若是一齊吃壞肚子,半個月也早該好了。”說到此處,她才帶著點不確定道,“大概也是因此,幫主才會猜測,何家食肆的廚子被調到了旁的地方?”

朝輕岫頷首:“而且多半只是調到了陽英本地的另一個地方——陽英是小鎮,依附在丘垟旁,平常很容易被忽略,咱們也打聽過,沒聽說何家食肆的廚子有什麽驚人技藝在身,請他們去做飯,那肯定是出於方便考慮。

“陽英本地還有哪個地方最適合藏下一批人?自然只有何家的宅邸內部。小地方,消息很容易在街坊間傳開,陽英本地人提及何家食肆時,只知道對方關門,卻不清楚關門的緣故。所以我猜,半月前有客人秘密前來,特地隱身於何宅,此人不欲行蹤被人察覺,又對衣食住行有些要求,所以何家人在將廚子調來做飯後,就一直沒將人放回去。”

說到此處,朝輕岫又是一笑:“只是周無敵本人雖然仔細,奈何何家兄弟身為陽英一霸,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裏,所以遇見咱們時,行為舉止中才不慎洩露了機密。”

“……”

許白水欲言又止。

她並不覺得何家兄弟洩露了機密——在許白水眼裏,何三當時的吹牛很正常,而食肆沒開門也是單純的沒開門,不具備任何附加含義。

朝輕岫又一攤手:“當然就算何家宅邸裏真沒藏人也無妨,咱們就當單純是過去回訪,看看那位山羊兄痊愈得如何。”

許白水的目光瞬間犀利了起來——回訪兩個字用得就很不單純!

而且她也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原來不止自己一個人在心裏偷偷將何三的那個手下稱為山羊胡子。

連幫主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可見這個名字十分適合對方。

朝輕岫與許白水說話的時候,目中又閃過一絲遺憾:“說起來回訪時實在有些匆忙,我們是不是忘了要去給山羊兄看診?”

“……”

許白水幹巴巴道:“我覺得山羊胡子應該不介意。”

畢竟十指連心,山羊胡子現在最需要的應該是靜養。

至於何家兄弟跟周無敵,當初曾以庸醫誤人性命的理由,私下截殺了不少路過的大夫,現在自然只好跟著靜養,而且是連呼吸跟心跳聲都沒有的那種,許白水雖然不知道何家那些人心脈問題能否好轉,卻可以確定,起碼從今往後,他們的健康狀況絕無可能進一步惡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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